【東亞過勞監察】線上物流產業的過勞死:夜班物流從業人員與物流中心過勞死個案
線上物流產業的過勞死:夜班物流從業人員與物流中心過勞死個案
文/崔敏(Min Choi);譯/何哲欣
1.背景[1]
隨著網際網路電子商務的蓬勃發展,特別是伴隨著個人網購次數的增加,物流產業自千禧年以來已出現爆炸性的成長。
韓國國內的物流體系,是以一種所謂「軸輻系統」(Hub & Spoke system)的物流網絡為基礎,建構大量物流體系的主軸,才能應付日益增加的產品交付量。這種「軸輻系統」,是先在第一天晚上從各個輻射點收集貨物,透過貨車運送後,集中到主樞紐,當天晚上到隔天清晨根據貨品的收件地區將其分類,再透過貨車將分類好的貨品依地區運送回輻射點。隔天白天開始,各輻射點中每條輻射線的物流人員(區域負責人等),再將自己負責區域內的產品分類,接著配送到最終目的地。基本上,這是屬於「兩日(D+1)物流」系統。
在這些電子商務公司當中,有部分主要經營生鮮食材的商家,已經自行建構獨立的凌晨配送(單日配送)系統。這些商家確認自己特有的物流設備與配送車輛,與既存的「軸輻系統」有所區隔後(儘管仍僅侷限在都會區),就開始自行配送產品。韓國第二大電商公司超市Kurly就是典型的例子。只要是在首爾或是京畿道地區,消費者在晚上11點前線上購物(不論是透過網站或是手機APP),超市Kurly就會提供名為「晨星」(샛별,Saetbyul)的到貨服務,也就是會在隔天清晨7點之前,把商品配送到消費者的家門口。
超市Kurly「晨星」配送服務受到歡迎,逐步從首爾向外擴大送貨範圍。圖片來源:朝鮮日報
超市Kurly從2015年開始正式營運,接著就在首爾都會圈廣為流行,在單身或頂客族的年輕家庭間蔚為風潮。這樣的模式徹底改變了年輕人的傳統消費文化,年輕人從此不必在下班後趕著去雜貨店購物,這對傳統的物流體系,抑或是非網路的零售商,都帶來了劇烈的衝擊。尤其是在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之後,網購的數量急遽增加。消費者也更加渴望凌晨配送的到貨服務。逼得現有的物流公司也必須搶進凌晨配送市場,建構另一套有別於「軸輻系統」的夜間物流系統。
韓國最大電商酷澎(Coupang)主導了全國的清晨物流業務。酷澎的企業銷售額近年爆炸性成長,從2019年的7兆韓元,到2020年的13.9兆韓元,再暴增到2021年的22兆韓元。但在這樣的亮麗成長表現背後,卻是勞工權益的犧牲。2020年五月,酷澎的富川物流中心,有152人感染了新冠肺炎,其中包括84名酷澎員工,還導致員工家屬與當地居民感染數不斷增加。隨著夜間配送服務的普及,倉儲包裝管理員、貨車駕駛與負責夜間的物流配送員,人數也隨之增加。這些從業人員面臨各種健康問題,包括過勞死。
2.物流配送員的過勞狀態與過勞死
「不好意思吵你睡覺。我怕我可能無法送到16號的地址了。可以嗎?
我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早上五點。簡單吃個東西、盥洗之後,又要再直接去配貨站,我根本無法睡覺,又要繼續揀貨。
昨天我到家是凌晨兩點。
今天又是早上五點才到家,我快累死了。」
一名外送勞工在2020年10月8日傳了上述訊息給他的同事。這封訊息是在凌晨四點半發送。這名物流配送員從早上7點一路工作了21小時,直到隔天凌晨四點半。四天後,他因過勞而死[2]。
根據工會統計,光是2020年到2021年間,就有22名物流配送員過勞死。物流配送員在新冠肺炎病毒肆虐之際,就一直處在高壓力、長工時的工作環境下,不但要面臨確診的風險,還要承擔配送任務暴增的重擔,讓自己身陷極度危險處境。
自新冠肺炎疫情擴大以來,物流配送員一直處在高壓力、長工時的工作環境下。示意圖,圖片來源:The Korea Herald
2021年,天天使用外送服務的社會大眾,出自同情伸出援手,再加上物流配送員團結高聲疾呼,外送產業終於達成兩大社會協議(사회적합의문,social agreement)。物流配送員運費過去已凍漲30年,這次成功爭取到運費調漲,且物流公司也同意將調漲後的運費收入,投入僱用更多人力,分擔揀貨工作,降低物流配送員的工作強度。為什麼要稱為「社會協議」?一方面是因為這是政府與執政黨運作下成立「預防物流配送員過勞死的社會共識組織」後,所達成的協議,另一方面也是因為,社會大眾出自同情與支持而達成的協議,畢竟消費者與物流配送員同樣生活在當代,都深切關心物流配送員的過勞死議題。
不過這兩大社會協議仍有明顯不足。酷澎是出現最多物流配送員過勞死個案的企業,卻未加入此一社會共識組織。CJ物流也未仿效其他的物流公司,仍堅持六日配送或當日配送的原則,因此不願將運費調漲後的收入,投入僱用更多貨物分揀的專業人力。與CJ物流簽訂勞動契約的物流配送員,憤而發起長達65天的罷工,從2021年12月28日,一直持續到2022年3月2日,最後因雙方重新簽訂一份定型化契約後,罷工才告落幕。但不幸的是,CJ物流旗下又一名物流配送員在6月身亡。
2022年6月14日,一名物流配送員在家暈倒,當時是清晨5點半,該物流配送員正準備出門上班。物流配送員被送到鄰近醫院,但仍在兩天後宣告不治。根據工會的說法,該物流配送員年僅48歲,還算年輕,過去也不曾有健康方面的問題。預防物流配送員過勞死的社會協議,簽訂迄今已過一年,但這名物流配送員還是必須每天長工時工作12到13小時,工會對公司提出強烈譴責。
3.物流中心的過勞死
過勞死的問題過去主要發生在物流配送員身上,但隨著凌晨配送服務的擴大,過勞死也漸漸蔓延到物流中心。酷澎是極具代表性的電子商務公司,但根據估計,2020年到2021年間,酷澎有9名員工過勞死,其中有6人是物流中心的勞工。這讓外界除了關心物流配送員權益外,也不得不擴大關注焦點,認真看待物流中心的勞動條件與過勞死問題[3]。
一份以酷澎物流中心員工為對象的調查,在2021年7月到8月間訪談了356名員工。儘管69%的受訪者表示,他們全職投入工作並無任何兼差,但全體受訪者中,有高達57.3%是按日計酬員工,75%的員工(包括3個月與9個月的短期契約工),工作並不穩定。每名員工的平均工時是9小時(不包括用餐時間),按日計酬員工每週工作3到4天,短期契約工每週工作5天,因此工時都不是很長。不過很多人都必須在夜間工作。超過一半以上的受訪者都必須配合夜間輪班,其中絕大多數都是出自經濟壓力。
此外,物流中心員工的工作強度也相當高。28.3%的受訪者抱怨,工作時的強度像是百米賽跑(柏格量表達到15分或是更高)[4],12.4%的受訪者表示,他們在工作時從頭到尾速度都相當快,這樣的比率遠高於全國勞工工作環境調查的3.4%。如果只看簡單勞動工作者的工作環境調查,比率也只有5.3%。由此可見,酷澎員工的工作速度與強度都相當高。尤有甚者,這些員工都抱怨夜間工作的強度更是高得嚇人。酷澎物流中心員工接二連三的死亡案例,是夜間工作的擴大、勞動強度的增加,與工作不確定性的暴增,交織而來釀成的悲劇。
4.結語
更嚴重的是,隨著過勞死議題蔓延到其他網購產業,如今已越演越烈。
2022年7月5日,一名在仁川Homeplus物流中心工作的50多歲婦人,死於腦溢血。最近有一些零售公司,例如Homeplus電子商務與易買得(E-mart)揀貨中心[5],開始透過離線店家,擴大當日到貨的物流系統。這名婦人從去年5月開始負責搬運商品,她通常在清晨5點上班,工作一整天搬完所有分配的商品量後再下班。一名工會代表認為,這名婦女可能死於過勞,理由是:「死者通常在下午2點下班,但隨著網購訂單暴增超過30%,她後來很常在下午5點後才下班。」
酷澎物流中心的員工佔領總部大廳,要求在工作場所安裝空調;他們不滿,這樣一座大型物流中心,充其量只是一棟臨時建築,根本沒有安裝任何設備,對抗仲夏襲來的熱浪。為熱浪與酷寒預作準備,也是預防過勞的重要措施。這群勞工從2022年6月23日開始佔領總部大廳,已有打算長期抗戰,但公司卻冷處理,一晃眼就是20天過去。接著,酷澎決定興訟,對工會幹部提告。
物派與配送公司如雨後春筍般快速增長,為了預防相關產業內員工的過勞死,社會須加速規範夜班工作,持續關注並監控大型物流公司業績輝煌成長下的勞動環境,還有擴大工會組織,這些都是迫在眉睫的要務。
(作者崔敏為職業環境醫學科醫師,任職於韓國勞動安全保健研究所;譯者何哲欣為職安連線會員)
原文載於東亞過勞監察 KWEA
[1]李正熙、朴傑成、朴鍾植、李承烈。服務業的夜班工作:以人為本的分工建議,第六章:包裹配送產業與夜班工作的成長,104~106,2019。
[2]李俊恩,夜間工作是過勞死的罪魁禍首,讓我們現在起開始說不。參與社會月刊。2021年7-8月號。https://tinyurl.com/2lfhysq2
[3]全俊熙,酷澎物流勞動環境急需緊急介入改善,國會「酷澎物流中心的工作環境健康層級評估」研討會。2021年9月30日。
[4]譯注:瑞典心理學家柏格(Gunnar Borg)自創一套「感覺盡力程度評級表」,根據心跳率、耗氧量測量運動強度,分數從6分開始,低於11分都還算輕鬆,個人都還能接受,13分以上會開始感到吃力,17分非常吃力,19分是已無法再繼續,最高是20分,代表已耗盡全力。
[5]譯注:樂天、Homeplus與易買得是韓國最具代表性的三大超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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